【嫌弃】让她降落
我在这儿呆的太久了，久得都忘记我叫什么，怎么来到这儿的，有些单调又重复地坐在这个码头，摆渡那些鬼魂过河，有时要划很久的船，有时又一眨眼到了。
因为太寂寞了，我常常喜欢和他们聊天，称他们为客人，他们通常很愿意和我说一些话，讲生前的事情，手舞足蹈的快乐或是泪流满面的悲伤——我只是听，毕竟他们口中的善恶是非，我也搞不明白。离人世太远太久了，变得一无所知。
这一日，新来了一个客人，他长得很英俊，穿着藏青色的军装，我喜欢好看的人，因而很想与他讲话，但这个客人一直不开口，望着河面，眼神黯然。
我渐渐失去了兴奋，有些闷闷不乐地划船。
尽管客人很冷淡，到了河段那儿，我还是开口提醒他，“客人，在这儿如果听到什么声音的话，千万不要回头，否则会被拖下去的。”
他抬了抬眼皮，依旧不为所动。
能听到什么？我也不知道，只看到有的客人像崩溃一样抱头痛哭，有的客人竟不顾我阻拦要回头，我想，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很重要的东西，如果客人谈得来我也会伸出船桨去试着救他，但我大多数时候只是坐着不动，因为，有些命数里注定的东西，我是无能为力的。
客人很快就有了反应。他一直紧锁着眉，紧握着拳头，渐渐的，眼睛里竟然泛出了泪光，他捂住自己的面颊不住地摇头——尽管如此痛苦，他一直没有回头。这是很难得的。
划过了那个河段，我实在耐不住好奇，又开口道：“客人听到了什么？”
他低着头，直到好一会儿才开口：“我听到绮罗在叫我。”
绮罗？大概是个女子的名字，他心爱的女子。
“她说，张显宗，我牙疼。”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，又继续道，“绮罗喜欢吃糖豆，我总是买给她，原本想安平些带她去看牙医……”他低下头，“可是我死了。”
我突然有点难受，也不知道怎样安慰，于是有些笨拙又粗劣地说道：“绮罗姑娘，一定很漂亮吧？”能够让客人这样惦念又舍不得的女孩子，叫做绮罗，很美的名字。
他的眼神温柔起来，嘴角隐隐牵出一抹笑，“绮罗是这世间我见过最美的人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，脏兮兮，又穿得破破烂烂，可是只要我看住她的眼睛，就好像什么也忘了。”
“她说没有地方落脚，我带她回府上，好生待她；绮罗喜欢红袄子，穿起来俏生生的，煞是好看，她平日不爱与我讲话，总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，拿那把银剪刀剪一些纸人。”
“绮罗个子不高，只到我的胸口。有时候外面落雪，她孤零零地站在雪中，我很心疼，为她披上衣服，轻轻抱住她；绮罗身形娇小，在马背上把她圈在怀里，她安静地靠在我身上。”
“绮罗姑娘爱你吗？”我忍不住开口道，客人对绮罗姑娘这样好，大概绮罗姑娘也会动心吧？
“爱我？”他笑起来，摇摇头，“不是的，”他很认真地看着我，“是我爱绮罗。”
我变得迷惑，“为什么……”
“绮罗也问过我，为什么待她这样好，我想，只要我喜欢她就够了。人难过百年，绮罗却是不死不老的，我又何必拖累她——况且我配不上她。”
我着急地摆手，“不对，不对。”
“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？顾玄武打回文县，我落难，带着绮罗一起逃亡，我的绮罗只能睡在地上，她又牙疼得厉害，总是捂着脸颊不说话。”
“我的皮肉烂得厉害，她为我续命，守护我的灵魂，是我让绮罗变得辛苦、狼狈。”
“最后无心把刀用力地捅进我的心脏，绮罗得以逃脱，她回了头，看我最后一眼。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，就一眼。”
“我真想再多看看绮罗，可是我已经死了。”
“这一回，彻底死了。绮罗再也不用利用法术来修复我的面容，也不用去抓那些肮脏的动物，不用过着躲藏的日子，不用变得危险。”
“我能为她做的太少了。”
“我还能再见到她吗？”
我摇摇头，“绮罗姑娘不会来这儿的，若是不老不死，她只会一直活着轮回。”我有些不忍心，“而你，因为罪可能不能转世。”
他点头，“没关系，永远活在这儿，至少不用忘记绮罗，我怕我再见到她认不出来，那不如以为绮罗一直好好活着。”
我陷入沉默，船已到岸，客人要下船了。
鬼差大人押住我的客人，我眼睛一酸，对客人喊道：“我觉得绮罗姑娘也是喜欢你的。”
他回头，竟是温和地笑了，“谢谢你。”
客人离开了。
我坐在船上，孤零零地漂着。
客人有所爱的人，绮罗姑娘有爱她的人。
可是我就只有我自己，这样，百年、千年地孤独下去。
渡不到我的尽头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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